1
医院赶回来，已经晚上八点。一进门，家里黑灯瞎火的，刘栋没下班，婆婆也不知去哪了。
我放下手中的药，进卧室开灯。女儿在小床上睡得正熟，可脸红扑扑的，很不正常那种。
我赶紧上前摸她的额头，滚烫的热度让我猛地一惊，赶忙用被子把女儿裹住，医院跑。
路上，我就隐隐猜出一定是婆婆嫌给女儿吃药麻烦，自动省略了。
在医院，看着不到一岁的女儿被几个护士按住打退烧针，哭得喘不过气。我的心就像被人生生揪成一堆碎肉。
上回接诊我们的医生，有些愠怒地问我是不是擅自把药停了？虽然我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，可怕影响医生诊断，还是打电话问婆婆具体情况。
哪知婆婆不管事情的轻重缓急，还觉得我是在质问她。扯着嗓子抱怨女儿怎么怎么不听话，放了药的芝麻糊喂一口吐一口，她累了一天让我潇洒我还不体谅她……
我不想跟她吵，无奈挂断电话。
打针，输液，医院折腾了一晚上，女儿的病情才逐渐好转。医院走廊，看着怀里沉沉睡去的女儿，终于松了口气。
手机这时响了，刘栋的。我疲惫的脸上扯出一个冷笑，狠狠按下拒接。
我们一夜未归，他应该是睡了个好觉才想起要尽丈夫和父亲的义务，这样的弥补，只让我觉得恶心。
2
我和刘栋是大专同学，从大一我们就开始恋爱，感情一直很要好，到毕业又水道渠成地想结婚。
刘栋家是农村的，我家是城郊的市民。我爸妈有些不愿意，倒不说经济，只觉得农村封建思想重，怕我嫁过去受委屈。
我却不那么认为，现在都搞城乡一体化了，怎么还保留对农村人的偏见？再说现在市民也就那样，何况我妈身体还不好，动辄就卧病在床，人不嫌弃我家就不错了。
于是，在我的坚持和循循善诱下，爸妈无奈只能同意我们的婚事。
结婚要买房，可我们刚毕业没什么钱。我家因为长年给我妈治病买药，自然也爱莫能助。而公婆家虽然条件不好，却掏空老本凑了首付，在市区给我们安了家。
他们都是庄稼人，挣钱很不容易，所以我打心底里感激他们。每年过年，都给他们买好多衣服回去。
就这样其乐融融过了几年，我和刘栋也逼近三十大关。长辈们的催促，加上女人晚育会影响身材，让我动了生孩子的心思。
怀孕没费什么周折，一两次就中标了。
自从听说我怀孕，婆婆就频繁来城里看我们，对我嘘寒问暖，照顾有加。有次还带了小衣服，老虎帽什么的。
我看那些东西都是男宝的，笑着说没准是女孩呢。哪知婆婆脸色一下变了，着急地说：“呸呸呸！别胡说，一定是大胖小子！”
我的笑僵住了，没想到她那么重男轻女。当时我就想了下，也没觉得什么，还想着生个儿子不就皆大欢喜了。
殊不知，我今后的生活全由我肚里孩子的性别左右，生男一步登天，生女永堕地狱。
3
我怀孕七八个月时，需要人贴身伺候。娘家妈身体不好，又雇不起保姆，只能寄希望于婆婆。
好在婆婆还没等我们开口，就自告奋勇地说要伺候我月子。冗长而无聊的待产期，多亏婆婆尽心尽力地照顾。给我洗衣，做饭，还在我郁闷的时候讲笑话逗我开心。
就这样一直到我预产期前一个礼拜住院，婆婆都在我身边忙里忙外。同病房的人都以为那是我亲妈。
我本以为日子可以一直这样下去，婆婆这样照顾我，我以后也会加倍孝敬婆婆。这样下去没准以后还能评上社区最和谐家庭。
可随着女儿呱呱落地，还是粉嫩一团的时候，婆婆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。
我分娩完当天，她就赶刘栋回去上班，又嫌医药费死贵，一见医生护士就逮住问能不能尽快出院。
刚从精疲力尽状态中恢复了的我，有些不敢相信，那个曾经掏空家底给我们安家，怀孕时辛勤伺候的婆婆，竟一下子变成这幅模样。
而更让我心寒的事，还在后面。
我生女儿是顺产，侧切。医生再三嘱咐产妇这几天要排恶露，下面要勤洗，防止感染。
婆婆却像对这些话开了自动屏蔽。每天早上只是不耐烦地往我屁股底下塞一张护理垫，晚上换的时候还总板着张脸，眼神里满满的嫌弃。
虽然老公晚上会来帮我清洗一次，可第二天早班护士检查时，我还是很尴尬，因为下面又糊满了血。
护士不止一次地问：“谁是病人家属？不知道要定时清理吗？”婆婆就在旁边杵着，一副爱搭不理，跟她无关的样子。
护士的质询，还会引来病房里其他人的注意。看到那些目光齐刷刷射过来，我的心像被扔进油锅里煎炸翻滚。
我强忍着泪，不想在人前出丑，可眼泪还是止不住，像水龙头一样浸湿整个枕头。婆婆看到还骂我矫情。
就这样过了几天，还是有个护士实在看不过去，每天义务帮我清洗。
我很感谢那位好心的白衣天使，同时也对婆婆无比失望。
在医院度过噩梦般的几天后，我就在婆婆不断抱怨医疗费高的声音中出院了。没想到回家后，我才明白住院那几天是上天留给我最后的喘息之机。
4
回家后，婆婆装模作样伺候了我几天就摞了挑子。说地里的庄稼要上肥，公公一个人忙不过来，直接就回老家了。
我月子还没出，就得一个人照顾女儿，操持家务。
女儿很能折腾，作息也乱，晚上起码要折腾到凌晨3点多才入睡，我只能一直抱着她哄。这样下来没多久，熊猫眼、神经衰弱之类的病症就开始与我长久相伴。
而唯一能指上的刘栋却当了甩手掌柜，就刚出院那两天他象征性地给女儿换了几张尿不湿，之后不是说工作忙就是加班，整天不着家。我一闹他就说养孩子需要很多钱，他得努力挣。
我也知道家里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，可他就看不到我因为睡眠不足掉头发，憔悴得人都瘦脱形吗？
我让刘栋把婆婆叫回来，哪怕每天给我脸色看也算有人帮衬。
可他却一脸为难地说他妈没抱上大胖小子，心里堵得慌，还劝我也要理解他妈。
我惊呆了，心一下子凉了半截。如果说他不管我和孩子是为了挣钱，我还可以理解，可他这样给他妈开脱，还说得那么理所应当。这还是当初那个，把我捧到手心里的人吗？
我第一次想到离婚，可女儿那么小，我也没收入，只能咬牙忍着。
那段丧偶式育儿的时光我也不知是怎么挺过来的，只记得那时生活的琐碎一股脑都压在我身上。我每天忙到眼皮打架手脚都不是自己的，可只要看到女儿白嫩的小手伸向我要抱抱，我就像突然有了动力。再苦再累，也能咬牙坚持。
女儿稍大些，一切才渐渐好转，不过因为月子里过于劳累，我还是落下腰疼的毛病。
就这样又过了几个月，婆婆在一个早晨突然又很自然地回来了。她谄媚似的对我驱寒问暖半天，见我没什么好脸色，腆着脸说女儿快百天了，她想好好操办一回。饭钱她出，礼钱我收。
我不知道她萌芦里卖的什么药，不过，即然做奶奶的终于想到为孙女献一份爱，我也不能拦着不是？
没想到她这是先礼后兵。宴席一办完，婆婆就对正核算礼金的我说：“小兰，你和栋栋什么时候要二胎呀？”
我愣了，飞快数钱的手指也停了下来。原来在这儿等着呢，二胎？一想起生女儿时的光景我就不寒而栗？可碍于刚得了好处，我也没明确表示拒绝。
晚上在卧室，我跟刘栋抱怨说就咱们家这条件，还敢要二胎。
没想到他居然还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到时再找个兼职，养两个孩子没问题。
看他天生一副劳碌面相，每天累死累活也挣不了多少，我也不想打击他。见他还想表决心，我赶紧说困了要早睡。
5
接下来几天，他们娘俩就这问题跟我杠上了，不管说什么，话锋都能往二胎上引。说老家有人传闲话了，老刘家没人继承香火，她和公公干气没办法……
就在我被搞得焦头烂额之际，女儿病了。开始只是感冒，发低烧，医院麻烦，贵，就给她吃了点儿药对付着。
看着病情好转了一些，我还庆幸没乱花钱，可没多久，女儿又开始发高烧，还伴随着呼吸困难。
医院，从医生略显凝重的表情，我就猜到检查的结果不理想。果然，医生指着片子说女儿是肺气肿引发的慢性哮喘，不能根治，需要终身服药……
我愣了，看着怀里女儿苍白的小脸，心里满满都是自责。
做了雾化，拿了堆杂七杂八的药，一厚摞缴费单也数不清花了多少钱，我抱着病情暂时平稳下来的女儿回了家。
好在婆婆和刘栋想要二胎的愿望，就这样被一盒又一盒昂贵的哮喘药取代了。我耳边也消停了很多。
只是家里气氛开始变得很压抑，婆婆每天像霜打茄子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，时不时就叹口气。刘栋每天回来也是一脸愁苦，还总盯着家里摞得老高的药盒发呆。
我没空理他们，当初坐月子那么难我都挺过来了，现在这些又算什么？我一个人照顾女儿，拿药，网上问诊，查医学资料，样样都不落。
医院，他们自己生产的哮喘药便宜有效，网上评价都很好。因为这款药很火，又没有官方的销售渠道，代购横行，鱼龙混杂。我怕出问题，就想着让婆婆照看下女儿，我亲自去拿。
临走，我很仔细地嘱咐婆婆，女儿吃药怕苦，要偷偷拌到芝麻糊里骗她吃。早上的我已经喂了，中午和晚上……直至婆婆一脸不耐烦地摆手。
我不放心，还专门留了张字条，总之女儿的药不能断，才忐忑不安地出了门。
拿药的过程挺顺利的，回来路上我还喜滋滋设想未来。如果这药合适，医疗费就能省下一大笔。考虑到刘栋一个人挣钱很辛苦，我还打算找些线上的兼职，这样既能照顾女儿，又能缓解家庭压力。
可恨那时，我压根没意识到，女儿正被一个好歹被称作奶奶的人，不负责任地照看着。
6
“妈年纪大了，女儿也皮，你回去可千万别……”刘栋看我脸色铁青，小心翼翼劝道。
我没理他，抱着女儿气冲冲往家走。婆婆应该过两天就回老家，我也犯不着跟她置气。只是姗姗来迟，一路都在维护他妈，丝毫不关心女儿病情的刘栋，让我心寒之余又动了离婚的念头。
可问题又回到原来，我一个人带着女儿，能过活吗？
没想到，在我正处于婚姻边缘纠结犹豫时，推我一把的，还是婆婆。
回家安顿好女儿，见他们母子俩在客厅正嘀咕什么，我也没心情理他们。由于一路抱着女儿回来，胳膊都酸麻了，我累得蜷缩在床上只想缓缓。
可他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，还不断传来“送人”“抱养”之类的字眼。
仔细听了会儿，我才明白婆婆是想把我女儿过继给他们老家一个没子女的光棍。
我忍不住冲出去大喊：“我的女儿你们凭什么送人？”
哪知婆婆直接拿起我放在门口的包，揪出一大摞缴费单，冲过来嚷道：“凭什么？医院又花了多少钱？女儿是赔钱货，你女儿是赔钱中的赔钱，每天一副病歪歪的死样……耽误我要孙子！”
她的话饱含尖酸，还带着一股压抑已久的不满，让人难以想象这是一个奶奶在说自己孙女。她不是骂我，却比单纯骂我更让我寒心。因为经历过坐月子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，女儿已与我相依为命了。
刘栋在沙发上低头刷手机，一言不发，应该对婆婆的话表示默认。
看着他漠然的脸，我本就被冷得不能再冷的心像掉进深不见底的冰窟窿，绝望，无助，连着凛冽的寒气直冲五脏六腑。
最后，婆婆以一副不容商量的口气说：送女儿的事，可以等她病情稳定一点再说，但二胎，必须提上日程！”
“你们懂什么！她是我的命根子呀！”意识到我一旦怀孕送走女儿将成为定局，我沙哑的嗓子拖着哭腔发出最后的呐喊。
女儿像是感觉到婆婆那些话语里的恶*，拼命大哭起来。我迅速收拾好东西，不顾刘栋恍若恢复人性的劝阻，抱着女儿冲出了门。
7
我在外面租了房，又拉黑了包括刘栋在内婆家所有人的联系方式。
安顿好一切，看着屋内斑驳墙面上几张泛*的报纸，虽然很寒酸，我却无比庆幸脱离了那个给我们带来无穷痛苦的家。
上次带回来的药挺有效的，医院还留下我的地址，下回再拿药时可以直接给我邮寄。
之前在网上找的工作也有了回应，帮别人做ppt。钱虽然不多，可我一个人拖着女儿，挣多挣少都应该知足。
女儿恢复健康后，精力充沛，咿咿呀呀地总缠着我跟她玩。我想着等她再大一些，就把她送到托儿所，我再找份全职的工作。
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走。
而刘栋却不知通过什么方式找到我的出租屋，跟我说婆婆走了，让我赶紧回家，别带着女儿在外面受苦了。
看他一幅苦口婆心为我好的样子，我觉得他可能不懂什么叫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”。我毫不留情地拒绝了，顺便还跟他提了离婚。
我们的财产也没什么好分的，我之前是家庭主妇没收入，他一月也挣不了多少钱，房子又是婆家出钱买的。我选择净身出户，只要女儿跟我。
这样的结局应该也挺合婆婆和刘栋的意，他们没再说什么，手续办得很顺利。
出了民*局，我长舒口气。如果还苟且在那个家，我或许不用那么累，我和女儿也能吃饱穿暖，但婆婆刻在骨子里的重男轻女，和老公无条件的顺遂，必将会使我们的未来陷入一片黑暗。
而现在这条路，虽然眼下处处都是生活的压力，但坚持下来一定是美好的明天。